江家
  马车摇摇晃晃停下,江致跳下车架轻扶着白千千,两人站立在府前仰头望着“城主府”三个大字,对视一眼白千千安慰道:“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江致深吸口气,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抬手轻抚女子的脸蛋便眼神逐渐坚定,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大门。
  “大人,夫人回来了”内堂中一身着文士袍面相儒雅的青年行礼道
  一旁的李管事支支吾吾了几句见气氛不对只好低头沉默下去。
  主位上脸庞坚毅且方正,沉世鸣大马金刀的坐着,大将之风尽显无疑,铠甲上遍布着血迹与刀痕,浑身血气经过一夜的消磨依旧让人望而生畏,此刻声音沙哑的“嗯”了一声便再无后续
  踏踏踏——
  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停在门槛之外低头恭敬行礼,开口朗声道:“小人江致,拜见城主大人。“说罢向前一步跨过门槛俯身跪倒在地长跪不起。
  白千千紧随其后匆忙赶来,满脸担忧之色,远远打量沉默不言的相公,遂又快步上前行礼:“妾身见过夫君。”
  沉世鸣这才如梦初醒般点了点头,语气温和道:“惊扰你了,张寒,送夫人去歇着吧。”
  文士点了点头快步走到白千千身边轻声道:“夫人,请。”
  白千千心中犹豫不决,面色为难,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道:“江致是妾身为夫君寻的幕僚,才智双全,还望...善待。”最后两个字特地加重了语气。
  “走吧。”说罢咬着牙忍住心中的悲伤转头离开。
  沉默,压抑,堂中李管事低着头静待城主吩咐,眼观鼻鼻观口,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这么多年的跟随早已对自家主子的心思了如指掌,哪怕是敌国多次试探,扰的边军不堪其忧城主也多是不屑一顾,从未如今日一般。
  “江致?对吧?”沉世鸣声音低沉沙哑,缓缓站起身,走到江致面前俯视着他悠悠说到:
  “你十四岁流落到城北六十里外的小庙村,吃着猪食饭,穿着破布衣,无父无母,无名无姓,后来落户在一穷苦老农家苟活,那老人送你去私塾读了几年书,由此你也养了他五年一直到死,直至春日动乱不得不背井离乡成了流民,一路逃亡到我东海城,对否?”
  江致静静听着那人的话语,心中平静,但还是不由自主的回忆起了原主人的过去,这个世界的江致是典型的底层猪狗,孤儿出身,还不如普通百姓一般好过,连自己的何去何从都从未考虑过,浑浑噩噩的只想混口饱饭吃。
  后来被一江姓农户收留,便也跟着姓江,老人还特地省吃俭用带了一块肉一壶酒去请村里有名的先生给起个名字,先生翻经据典选了致字,寓意有礼有力,有始有终,现在想来江致不由得摇摇头,那老书生怕是满口胡诌。
  今年开春比春风先来的是铁骑,因小庙村在靠近楚王地界处,两军对垒总会受到波及,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干的却是损民利己的勾当,不管敌我哪方军士都可以对百姓予取予夺,没人管蝼蚁的死活,就像踩倒了一颗草,谁也不会对草道歉。
  在这种安稳活着都成为奢望的压迫之下老农撑不住撒手人寰,江致也带着遗留下的二十枚铜板一路颠簸流离,与野狗抢过食物,与吃人的流民斗过智勇,靠着一股狠劲硬是走了几十里堪堪走到东海城,在距离城门一步之遥时因长久得不到营养补充而活活饿死,死前想着村东头调戏他的小寡妇,江老头那两三天下一颗蛋的老母鸡,朝他吐口水,骂他野种欺负羞辱过他的王屠户,种种不甘随着一口气烟消云散,而下一刻双眼重新睁开,这是同名为江致的人。
  江致仿佛回忆了很久,心中泛起一阵酸楚,不知是前身的影响还是自己性情了,连忙行礼道:“对,大人说的分毫不差。”
  “小人入了城后被护卫选中打理园子,后来得到夫人青睐,愿意让小的一展拳脚,这才有了小人今日的苟活。”
  话音未落连忙从袖子里掏出了一迭纸张恭敬道:“这是小人在西制坊的三成分子,每年保守可收入二十万两,还有这百花楼的“六仙女”牌子和小人赚取的几万两银票,都愿献给大人,求大人让小的留在府中为您效力!”
  沉世鸣看着高举双手中的纸张竟然哈哈大笑:“江公子未免太看得起我,有如此大的决心做何事都会成的,不必屈居人下亦可名传四海,江公子另择明主吧,我也不许你计较什么。”
  江致将手中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丢立刻趴在地上“咚咚”的磕起头,直到眼冒金星倒在沉世鸣脚下才喘着粗气道:“小人..小人与大人开诚布公,似是志要效力,实则为名,为利,为人。”
  “你倒是坦诚。”沉世鸣说罢缓缓拔出腰间长刀抵在江致脖颈处,看着倔强的江致叹了口气:“我给过你机会,也是给了千千面子,你大可一走了之。”脖颈处出现一缕血线,只要微微用力便是身首分离,而当事人不仅没有任何慌张反而视死如归般看着持刀之人。
  “请恕小人做不到,如果城主大人愿意接纳,属下愿倾尽全力为您排忧解难,排除异己,不管是权利还是金银。”江致目光与其直视,语气不卑不亢,话语间的自信与欲望毫不掩饰。
  沉世鸣摇了摇头,退后几步手持长刀高高举起,接着曲臂猛力一斩,刀风呼啸而来,脖间冰凉之感疼痛难忍,江致闭着眼睛等待即刻到来的审判。
  叮~
  一声脆鸣响起,刀尖被青葱玉指弹飞,一道清冷嗓音呵道:“大胆!”
  花如意站在江致身后替他挡下这一刀,脸色冰冷对着沉世鸣怒目而视,一对柳叶弯眉紧蹙,一把将江致拉到身后开口道:“你可知他是什么身份?!”
  “哦?什么身份?流民,蝼蚁?还是偷人妻子的采花贼?”沉世鸣冷冷的盯着江致,握着断刀的手愈发用力,杀气腾腾毫不掩饰,甚至远不如一开始的平静,实则早就心乱如麻不断压着怒火,只为给白千千一个能接受的交代。
  花如意冷笑一声:“看来沉城主查的还不到位啊,我只说一句,他姓江!世家的江!”
  此话一出沉世鸣瞳孔微缩,猛的转头看向李管事开口怒吼道:“李三力!怎么调查的!”
  李管事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不断告罪:“城主赎罪!老仆冤枉啊!只能查到他十四岁以后的事迹,孤儿本就难以探查清楚,更何况十几年过去,能有只言片语就不错了。”
  说完砰砰砰又磕了几个头,额头的鲜血顺着脸颊胡子流的满衣服都是,看的江致心里忍不住竖个大拇指夸一句狠人。
  回过神来的沉世鸣也意识到不对,别人不知世家的恐怖,他可是深深了解过的,几个大世家合力甚至可以控制皇位的迭代,如果不是这些世家各自为政,扶持四方自立为王,大昶简直坚不可摧,诸国宵小全都要老老实实前来俯首称臣,以至于花如意开口就是世家将他一下唬住了。
  目光转移到花如意的脸上,冷声质问道:“花姑娘可有证据,即便你是宁王公主随意编排世家也要被问责。”
  “这不劳沉城主费心了,知道太多你几条命都不够死的。”花如意静静开口道。
  这让沉世鸣更加确信这江致根本不是什么世家遗孤,全是这女人的一面之词。
  “这不合规矩!花姑娘还是拿出证据为好,不然..辱我名声者可以放,脏世家者,沉某必斩!”沉世鸣声音不大,其中蕴涵的杀气却丝毫不减花如意摇头轻笑:“好,那我就给你证据。”
  对着门口喊了一句“月儿。”早在静候的月儿快步走来,手拿一纸婚书铺在桌面上,李管事抬头贼眉鼠眼的打量一眼,吓得立刻低下头装死。
  本以为今日可以随意惩治一下这杂役,成日跟在夫人后面耀武扬威,与白千千行苟且之事夜夜笙歌,酸的他咬牙切齿,毕竟这府中的哪个男人没幻想过肤白貌美,人美声甜的夫人呢?谁想到一波三折,连城主貌似都要搭进去。
  沉世鸣看着桌上的浑身冷汗直流,上面清晰的写着两个金色名字,“花如意,江湛。”
  “你?!你叫江湛?”沉世鸣又惊又疑的看着狼狈的江致,神色不定,迫切的想要从他口中听到不是二字。
  可惜事与愿违,江致吐出一个字:“是!”
  花如意开口解释道:“当今江家家主与我父熟识,曾在长安一起喝花酒,游走诗会青楼,一日醉酒后二人相约要为子女订一门亲事,多年以后江家派人送来聘礼,要为年幼的江湛订一门娃娃亲,父王膝下阳盛阴衰,只有我与他差不多的年纪,便在江老爷子的见证下定下了娃娃亲。”
  “后来,江夫人带着爱子途径楚王地界游玩遭到截杀,只有寥寥几个护卫活了下来,江夫人当场遇刺身亡,其子下落不明,江家派人在楚地一带大肆搜寻,甚至惊动了楚王,误以为世家要对他下手,另扶植新王,多年渺无音讯,江家渐渐灰心,只有江家主私下委托我父亲继续寻找,我才隐姓埋名四处游荡,几月前终于找到年纪合适,疑似为“江湛”的他。”
  沉世鸣敏锐的抓住话语中疑似一词,连忙问道:“疑似?还没确定下来?”
  花如意为江致擦着伤药,微微撇了沉世鸣一眼:“我已经通知江家了,不日就将来人接他回去,在这之前他不能出事,别说睡了你娘子,就是杀了你老娘你也要忍着。”
  “你!”沉世鸣闻言差点一刀劈过去,不说这两人现在都得罪不起,单是论武力可能就打不过这女人。
  江致听了这么久的戏也该讲几句了,对着花如意道:“如意,先不急,我想先把这里的事处理好,没了遗憾才走的放心。”
  为他包扎的花如意闻言手微微一顿,白了他一眼,心里嘀咕着:“还叫上如意了,平日一口一个花姑娘,那时怎么不见他这么谄媚。”
  花如意点了点头,对着沉世鸣道:“既如此就在你这待着吧,只要不杀他,随你怎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