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低徊兮顾怀
  那天回去后你就和影开始执行严格的时间表,你在早六点到晚十点之间活动,影则是负责下午两点到次日早六点这段时间。虽说你们看似有八小时时间可以一起行动,但你们醒着的时候都得在森林里分头巡逻,只能在她睡觉、你起床时交换一个匆忙的吻。上次忘忧沼泽直接被潜行的军队伏击,虽说你们想借着这次袭击去接近奇迹,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想尽可能提前削弱对方的力量。
  清晨,在外巡逻回来的影将你吻醒,她把劳累的身子摔进床里,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辛苦你了。”
  看来干点正事比操人更消耗她的精力。你失笑,念念不舍地顺了顺她的头发,起身洗漱。
  风雨里来泽里去,生如滚草死如芥。
  这句话在你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随着时间流逝,它的重量不减反增。占卜算卦这种东西,往往会在让当事人知道结果的时候开始实现。不过这种戏剧性的情节并不会被安排在你这无名草芥的身上,等待你的结局并不因你实现也不会因你改写。你感觉你心田里的土壤正随着时间流逝,让你整个人都空落落的,因此没了滋养的精神也悄悄枯萎。最后,在荒芜中,剩下的只有随风漂流的绝望和不甘。
  不甘吗?真有意思,你本来就知道自己很有可能死在路上不是吗?不然你的觉悟为了什么而做的。
  至于影说要护你周全的那番话……恐怕要让她失望了。你不忍地叹口气,动身前往森林。
  一路上你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就算少司缘那么说,你又要怎么躲开呢?贸然躲开和敌人的正面冲突恐怕就是让影给你替死。树林里传来的窸窣异响让你回过神来——一队鬼鬼祟祟的人正借着森林的掩护朝忘忧沼泽行进。那些人披着树叶制成的斗篷和森林融为一体,约莫竟有近百人,粗糙的乔装之下闪着阴森寒光的刀剑若隐若现。运气真好,你取下背上的短弓,在树桠上悄悄站起,搭箭开弓……
  “啊!敌袭!”
  被你击中的领头在痛呼中不小心抖掉了他的伪装,你倒吸一口凉气,狂笑起来。
  “哈哈哈,原来是你,盗取奇迹的老鼠。”
  你撇下弓箭拔刀跳下去,却在即将捅进那小人的胸膛时落了空。难道他盗取的力量还让他有了瞬移甚至传送的能力吗?但眼下那不是最要紧的事情,你搭上全部的一击落空了,现在你正在敌阵中,被无数柄利器包围。
  看来是没法全身而退了,你决定先迈一步挥盾拨开面前的攻击,幸运地靠偷的这点距离躲过了身后大部分攻击,但还是被几柄短矛切到了后背,久违的锐利疼痛从你的背后爬上来。
  “呵呵,有趣。”
  你反手甩出去所有的飞镖,在人群中就算是乱丢也能全部命中,趁着敌人混乱的时候你退出了包围圈,现在该你了。状若翎羽的锋刃像切豆腐般挥过他们的身体,鲜活的身体稀稀落落地在你身边倒下,四溅的血液染红了你的发羽和衣装。你在悦人的铁腥味里忘却了一切,就连有人张弓朝你射出了一支箭矢都没发现,当你注意到它飞到你面前时已经来不及了。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劲风吹来,连你也只能勉强稳住重心,轻飘飘的箭和那些良莠不齐的士兵被掀翻在地。
  “这是……玄微子……”
  “芥,快去忘忧沼泽,叫上景!”
  玄微森林里最高大的那位贤者在风中现出身形,云中君破空而下替你应战。他的话语让你倏然回神,你收起刀,用灵叶手环呼唤链接另一端的人,全力赶向忘忧沼泽。
  当你冲进忘忧沼泽时,你才发现自己百密一疏的计划中竟然忘了提前找好前往天生木底部的路。没等你懊恼多久,身后就传来坚实的推力将你带上半空直直飞往忘忧沼泽深处。
  “影!”
  你欣喜地喊出她的名字。
  “你受伤了。”
  而她的语气却因为心疼变得低落。
  你们在一处圆阵中央降落,周围是九枚古老而神秘的纹样,你一眼就认出了东君的符号,其它八个也同样属于神巫。
  “前神巫也成了敌人的援军吗?”
  “呵,荀的徒弟还是这么蠢。”
  羽刃飞舞,影冲进敌阵砍杀,隐隐显出不敌之势的大司命不情不愿地和她一起把战况转劣为优。见没人注意这边,你吹响东皇太一给你的埙趁乱溜进了巫神祝筑起的屏障内,在阴冷的黑暗灵气中,那蛇身的神巫在威压中降临。
  “做得很好,景、芥。”
  “休想用野心染指奇迹!”
  “在战场上分心可是会死的哟。”
  大司命分神时数把投矛朝他的后背飞去,影替他打掉了几柄会造成致命伤的,故意放他被其余的打中。
  屏障这边的巫神祝想要来阻止东皇太一,可刚分神就因为屏障被突破惨遭杀害。
  “比起我这边,你们还是多担心自己的好。”
  东皇太一将手伸到那蔚蓝的奇迹中,你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不断被消耗的巫神祝即将维持不住屏障,你摇摇头吟唱起巫语歌加入了外面的战场。
  “你怎么会……”
  “垄断力量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样傻得让人恼火的提问不值得你多费口舌。你顶盾拔刀,在刀林剑雨之间冲到影的身边替她掩护后背。
  “小雌鹰身手又进步了,都快追上我在你这年纪的时候了。”
  “过奖。”
  你右手用刀尖画一个圈卷住来袭的长剑唰开再顺势刺进那人脖子,左手盾沿劈到脚步不稳的另一人脸上,那人飙着鼻血倒在地上,被影的短靴踩扁了脑袋。
  “真谦虚。”
  “哼。”
  敌人的援军犹如鼠灾,源源不断地涌进来,经过上次天缺之祸,敌人的数量应当有减无增,可没了羽族在外面迎击,能摸到这里的敌军却比记载里的多得多。
  “羽族之后云梦泽就没再训练军队吗?该说不愧是你们吗?”
  “有神巫和天穹庇佑,森民无需承担此等重任。”
  “呵呵,神巫会死,天穹会破,等你成为森林的养料,就是大火要烧到云梦泽的时候啦。”
  赤红的圆镖在人群中乘着飞扬的血流环游,所经之处敌人的头颅像骨牌般落下,在圆镖即将飞回影手里时她又甩手再将它打出去收割下一波人头。遍地的死尸让大司命皱起眉头。
  “何等残忍……”
  “呵呵,羽族遇袭那天,我的族人的死状可比这个难看多了。”
  古板的神巫陷入沉默。
  虽然战中有巫神祝陆续赶到,但懦弱无力的他们并派不上什么用场,只能躲在后面加固屏障。
  在拼半晌后,敌军的数量终于见少,可你们的体力也被消耗大半。
  “看来是想先削弱我们的力量……”
  “再现身收拾残局。”
  影和你同时注意到乌泱泱涌入的新敌潮中那抹墨绿的身影,高举着天蓝色的巨剑指挥部队发起进攻。
  你们对视,随后同时向仇人发起冲锋。被你们的突然行动吓了一跳,大司命想出声制止你们,但尖铁组成的丛林追逐着他,他抽不开身只好看着你们远去。
  密集的列阵中,一条通向敌将的暗红崎路被残肢和血尸铺就。从外面赶来的云中君驮着瑶和你们一起冲到了持巨剑的头领身边,旋风甩开了他身边的护卫。不等那惊慌的虫豸发话影就逮起他的衣服把他甩到数十米开外,随后她直接做出了起飞的预备姿势——她打算抛下你和对方单挑。你怒气攻心,收刀跳到她背上。
  这就是这混球说的护你周全的手段?自己去死?
  “芥——”
  “闭嘴,带上我。”
  敌人的阵形迅速收拢,但他们缓慢的脚步本就赶不上影起飞的速度,更别提还在被云中君和瑶骚扰。
  被摔得吐血的将领扶着他的发冠支着剑从地上爬起来,抬脚一踢剑尖将巨剑翘起来对准你们。
  “他那把剑很危险,躲我后面。”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是不死的。”
  “不要去做无聊的牺牲,景!”
  影的眼神愧疚地沉下去。看来你猜对了,她知道自己会输,把战场转移出来就是为了给后面的人拖延时间慢慢解决失去指挥官的敌人。
  “都说了你不准死。”
  “那你也必须遵守承诺。”
  这句话你没有回应,毕竟你是个很笨拙的撒谎者。
  那人用剑的方法并不算高明,只是大开大合地挥舞那柄亮着蓝光的巨剑,你们本该能很轻松地抓住他的破绽一击毙命,可在奇迹之力的加持下你们控制他剑身的尝试不仅被悉数弹开,半透明的淡蓝色屏障还在他身上亮起把你们绝大多数的攻击都防了出去,他唯一受的伤是你在他起盾的间隙里刺进他肩膀上的一刀。
  “呵,无谓的挣扎。这场战斗马上就要结束了。”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两侧的肩膀处的衣服底下都浸出血色——看来之前你偷袭的那一箭正好中伤了他的另一边肩膀。
  “真新鲜,听见人背诵自己的悼词。”
  “云梦泽的神巫真是自负得无可救药。”
  影背后的小片羽刃朝你打了个暗号,你心领神会。她装作被激怒,将圆镖投掷出去,随后自己也跟了进去迎上他从下抬起的撩斩,而你则是趁其不备拼尽全力砍向他的伤侧打到了护盾上,他周身淡蓝色的玻璃状灵力应声而碎——这正是你的目的。旋飞而回的明红飞镖割开了他的后背留下狭长的创口,影本该接住飞镖弹开他的斩击——负伤后那巨剑挥舞的力、速都大不如前,这应当很简单——可一声带着强大魔力的语句击中了她。
  “停住。”
  魔法只生效了一瞬,可就在这一瞬之间影的身体就被那巨刃切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大口子,当场倒了下去。
  ……!
  悲愤与仇恨混在一起变成了苦涩的、纯粹的嗜血冲动。那人看到影的伤口开始自愈,毫不犹豫地提起剑柄剑尖朝下要再补一刺。你用盾牌打歪对方的刺击,笨重的巨剑扎进灰石地面卡住,作为代价你的盾牌被充盈着灵力的剑刃烫开,手臂也被你自己挥盾的力气剁掉,他本可以就此把剑柄压下来铡开你整个人,但此前他中的一箭一刀刚刚好破坏了他双臂的肌群。但这都值得,你一刀贯穿对方的胸膛,随后沿着肋间没有骨头的缝隙将他半个胸腔连着同侧手臂一起斩开。
  仿佛胸口的巨石被移开的舒爽让你痴痴大笑起来。你屈肘,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刀上刺向地上还有一口气的男人,就在你感受到刀刃破开肉体的甘美触感时,躲在石林之间的人现身凝聚起魔力射向你的胸膛,原来他就在你面前啊,刚才一直在打都没空去找他躲哪儿呢。
  好疼。
  法术洞穿了你,血滴像从屋檐滴落的雨滴一样在地上摔碎,你的意识迅速模糊起来,迷蒙中你听到有人在嘶吼。
  我是不是快死了?
  但还好,影还活着。你实现了那句谶言,到头来你居然也当了戏里把自己推向命运深渊的主角。深渊吗?不,只要影还活着……除了她,你在世上没有任何留念,从儿时起你就在心里悄悄想象着自己能为了自己爱的人或事而死,你终于做到了,终于……你微微笑起来。就当这是你对她的回报吧,感谢她,让从来没活过的你,感受到了生的幸福,只是你现在该走了,早就该走了。
  “都说了,我无处可去,所以你不许死。如果最后一定要有人退场,就让我……”
  你的喉咙痒痒的,惹得你咳嗽起来,从破损的肺里反上来的鲜血从你的嘴里、鼻子甚至眼角被呛出来。这时你才发现你已经有点吸不上气了。
  “芥!芥——”
  方才施法击中你的法师像被剪断了线的提线木偶般倒下,模糊的视野里锯开他咽喉的羽刃和他的血液都是一道红色的梭形线。
  真有趣。
  你不合时宜地想。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流,就连眼前都黑了下来,你分不清自己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了,也不清楚自己这是在被大司命引渡进往生途还是在被东君带着飞向太阳升起的方向。
  好累。
  你缓缓闭上眼,心里出乎意料地平静。
  “别死,求求你别死……”
  我也会,想念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