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篇垂泪
  第八十五章
  烛火忽明忽暗,酒液在杯子里晃出猩红的光。
  崔琰站起身,一脚踏在椅子上,青筋暴起的手举起了薄胎瓷酒杯,似含笑似含泪,慢悠悠说道:“去他娘的清流!”
  说罢一饮而尽,将那酒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粉碎!似乎也是跟曾经执着于清流的自己做个了断。
  玉城沉默不应,只是又拿起一个酒杯,倒满了酒。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崔琰仰头饮尽,喉结滚动间,眼泪始终没有流出。
  当初我刚刚得中,我的恩师,也就是我那岳丈义正言辞地叮嘱我的话。。。呵呵。。。狗屁吧。。。他自己又是个什么货色。。。早他娘烂透了!
  玉城又替他满上,安慰道:“不提那些不开心的事了。。。所以你这次调回西安,究竟是做个什么官?”
  “陕西都转运盐使司同知。。。”
  “这是个什么官?几品啊?俸禄是多少啊?”
  崔琰淡淡地说道:“正四品!分管陕西的盐税、盐引分配的,俸禄不过才七十两而已,不过这油水嘛。。。嘿嘿。。。”
  “我虽不懂你们这些做官的弯弯绕,但我可是知道一旦跟盐有关的,那可都是大肥差啊,油水多了去了吧?”
  崔琰点点头,“我跟那老屁股说了,随他怎么玩儿都行,反正我就要个油水足的位子,而且我要回西安!”
  “那你岳丈呢?他舍得你带着老婆孩子回去?”
  崔琰冷笑了一声:“我管他舍不舍得!我这短短两年官至四品,也算对得起他的栽培,也不算辱没了他的女儿了。。。这次张公公的事儿,他是大大的失算了!此刻弄的灰头土脸的,还不知这年后会不会收拾他呢。。。”
  玉城没接话——听他这口风,似乎这两年在岳丈家里也并不是很受尊重,所以才有了这最后的豁出去,换回一个好前程,扬眉吐气一番?而能得到这么一个肥缺,一定被玩惨了吧?
  玉城握住了崔琰的手,用力捏了捏,“苦了你了。。。这下回了西安,起码可以离那帮老东西远点了!不过老陆已经替你出了口恶气。。。说是把那老屁股肏到脱肛了。。。只怕正月里都得卧床不起呢。。。”
  崔琰苦笑了一下,摇摇头道:“各取所需而已。。。他要真的是个清流好官,我反而没有这种机遇了呢!所以这官场啊,也是真有意思。。。”
  玉城呵呵一笑道:“你能这么想就对了!你是过完了十五就走,我得过了正月才能动身,到时还得先去宣府几日,然后就往西安赶,到时咱们就可以在西安聚了!”
  崔琰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说道:“当初你交了一万两千两银子给我打理,我全部走的快进快出的路子,现在连本带利大概是个一万五千两不到。年前听说张公公出了事,想着你要是受了牵连,只怕等钱用,就全部都取现了。。。”
  玉城并没有接,回道:“我现在不等钱用,你还继续拿着。等回了西安,既没人管你了,你也不用担个清流的名儿了,到时候接着帮我弄吧。。。我手上还有一批银子,到时也都一并交给你投出去!”
  崔琰点了点头,将信封又揣了起来。
  “我还有一件事,请你一定要帮我。。。”
  崔琰听他说的郑重,忙问是什么事?
  “你们一家老小回到西安做官,总得有个像样的地方落脚。。。就从这里拿出一笔钱来买个好点的宅子,让你娘也住的舒服点。。。对外面就说是你租的,跟你夫人也说是你租的。。。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崔琰皱起了眉头,拒绝道:“你这是算什么?我要宅子自己买就行了。。。”
  “就算是帮我的忙吧!你那点俸禄银子,就算之前捞了点油水,也未必够你跋山涉水回去安家的,更别说到了西安官场,还得上上下下打点呢。。。到时如果不够的话,就从这里边出。。。反正以后到了西安,我还是得依靠你呢!”
  崔琰叹了口气,不再言语了。
  玉城悠悠道:“你我相识于微时,也算是共过患难的兄弟,过命的交情,多少银子都比不上。。。”
  第八十六章
  要说这世上能治得了玉城的,恐怕也就只有郡主了!那是一种血脉中的压制——无论外面怎么八面玲珑、油嘴滑舌,到了郡主面前,就还是个仰人鼻息的弟弟!
  曾经两年多的时间,大家都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同一个京城里,听的是同样的暮鼓晨钟,沐的是同样的皇恩浩荡,然而再见面时,却又是在千里迢迢之外的西安。
  初到京城的时候,玉城曾想象过各种重逢垂泪、无语凝噎的画面。哪怕是已经回到了西安,得知了郡主也已获准回家省亲的时候,玉城也想过各种轻松活泼的打招呼方式。
  可一旦真的见了面,泪未流,呆傻无状的话却先出了口:
  “你。。。胖了好多。。。”
  话音未落,玉城自己心里都觉得该打上一个耳光,怎么会说这个?!
  此刻肌肤微丰、珠圆玉润的郡主就坐在对面,身着一袭素白绫衣,无绣无纹,腰间只束一条苍色细带,像是将满腔哀色都敛在了身上。发间更无金玉,唯有一朵新摘的白茶花,花瓣上犹带晨露,颤巍巍簪在鬓边,衬得眉眼愈发漆黑。
  郡主面沉如水,端起茶盅浅浅喝了一口,那指甲修得极短,泛着青白,像是连夜磨去了所有蔻丹。放下茶盅轻道:“这次还是得好生谢你,不然连父王的最后一面也都见不到了。。。”
  “啊。。。啊。。。不值一提。。。”玉城生怕又乱说话,故此开口前强迫自己先过下脑子。
  “家里还好吗。。。孩子还好吗。。。”玉城想着关心一下总不会出错。
  郡主也不正面回答,却反问:“你怎么不问问我好不好?”
  玉城被点了穴一般,赶忙答道:“看你这气色、这身体。。。自然是极好的。。。”
  这话好像又是在讽刺郡主长胖了的样子!
  郡主还是不生气,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自然是极好的!可再好也没你老人家好啊。。。”言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玉城一阵红一阵白的小脸儿,仿佛直直穿透了皮相,击中了脑仁儿。
  玉城被她这么一盯,冷汗都下来了,心中暗骂这个臭娘们,刚刚死了老爹,还这么盛气凌人的。。。偏生自己也是个不争气的,这辈子都被郡主吃的死死的,毫无还手之力!
  “那你还想要吗。。。晚点儿。。。”
  话一出口,玉城又悔恨不已了!明显多此一问嘛。。。人家已经有夫君有孩子了,况且还在守着孝。。。禽兽不如。。。
  郡主依然不生气,冷冷一笑:“我哪有那个福气。。。”
  窗外已是红杏枝头春意闹的明媚春光了,这屋里的气氛竟然冷的能结冰。
  好在钱大掌柜领着雁塔汤苑的几个核心管事的进来,开会了!
  这两年,没有了郡主和玉城这两位核心首脑的指引,汤苑的生意就只能算是守业,不功不过!所以这次二位专程回来汤苑,主要就是商讨进入夏季翻新重装、扩大规模的事情。
  汤苑的事情交代完毕,二人又要同乘一车进城,准备跟广客隆的几个大股东开会,议题就是一个——二人时间精力有限,无暇顾及生意,共同决定将股份转让折现。套现得的银子,要投向二人主营的棠舟记和本草药妆局。
  车行摇晃,车内的气氛便也不那么凝结沉重了。玉城无赖般地靠着郡主,头枕在郡主的肩上,郡主也不躲也不推,就像纵容的姐姐和撒娇的弟弟。
  玉城又使出了惯用的装可爱扮可怜那一套,黏糊糊地嘟囔着:“你都不知道人家有多难!就只顾着一个人在家享清福。。。”
  郡主明知他这是故意耍无赖,激自己辩驳,就是冷冷一笑,不理他。
  玉城一计不成,呆傻的话又张嘴就来,问道:“你那夫君长啥样?大不大?跟我比咋样?”
  郡主还是懒得理他,却上手在玉城的大腿内侧狠狠拧了一下,痛的玉城龇牙咧嘴、大呼小叫。
  玉城赶紧弹开,忿忿道:“最毒妇人心!”
  郡主哼了一声,问道:“你赶紧想想这西安的棠舟记怎么办吧,你那个好弟弟屁本事没有,成天跟一帮狐朋狗友胡吃海喝,生意一塌糊涂!再这样下去,直接关门,我带清芬回北京。。。”
  玉城这才回了正形,眉头锁了起来。四宝这个狗东西,等我明日踢不死你。。。
  “其实这个问题是我最近一直在考虑的!即便四宝再能干,未来我们的店开的多了,他也管不过来。而咱们两个又都在京城,所以未来西安的所有店我们都鞭长莫及,于是乎。。。我就有了个新的想法。。。”
  玉城故意卖了个关子,停顿了一下。
  郡主狠狠瞪了一眼,脚下一踹,“快说!”
  玉城啧了一声,怨道:“你这个女人!年纪越大,脾气还越急了。。。真不知你那夫君是怎么忍你的。。。”
  郡主白了他一眼,得意地道:“你懂个屁!在他面前,我可是极贤淑温柔的。。。温柔刀,才要人命呢!”
  玉城撅了撅嘴,轻浮油滑地说道:“你这娘们可真偏心。。。就不能也对我温柔点?我也可以把命给你的哦。。。”
  话音未落,又受了一脚。
  “好啦好啦!我想到的开店的新模式就是授权加盟!”
  郡主瞪大了眼睛,什么鬼?从字面上看,好像有点懂,但又不十分懂。
  “其实我们现在做生意,最重要的不是钱和货,而是合用的人!咱们京城的店之所以生意好,是因为咱们自己管,可到了西安,咱们就鞭长莫及了。所以,要想在西安再开店的话首先就得解决有人管店的问题!
  想来想来,咱们没有,别人还没有吗?俗话说——本钱七分,招牌三分——到了山高皇帝远的西安,我就只卖个招牌!开店和管店的事儿,就交给本地的地头蛇来弄!”
  “所以你所谓的授权加盟就是授权他们用咱们的招牌,卖咱们的货,但是店归他们,人也是他们自己出?卖多卖少都是他们自己赚?”
  玉城点了点头,解释道:“对的,这个就叫授权加盟!我出招牌,然后四折给他们拿货,但是——定价需统一、店面形象需统一、人员的培训需统一,就连伙计们穿的制服也需统一!外人看起来,咱们的京城店和西安店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我们自己知道这里边的差距。。。”
  “那为什么是四折给他们拿货?”
  “具体是几折你还需要测算,总之就是在咱们的平均成本上,加几成利的问题。比如说咱们的货的直接成本占到售价的三成左右,那么就是我想赚一成利还是两成利的问题了。。。这个得算。。。你的强项。。。”
  郡主听了之后,沉默不语了半晌,嘴里念念有词,手上比比划划。
  玉城适时补充道:“初期的时候,咱们只能在西安推这种模式,毕竟有这个能力,又有这个意愿加盟的,还得是信得过的人,你闭着眼都能划的出来,所以就先在西安试点。如果整套运作都成熟了,大家也都能赚到钱了,我们再推下一个城市,切不可操之过急!
  而且为了提高成功率,我们可以在开始的时候设置一个加盟费和一个加盟期限,比如说五百两,加盟期限两年。每到了一年底,无论是业绩还是口碑都很好的话,我们就可以分两次退还这五百两,甚至还可以提供额外的奖励!然后再续约两年。所以,这加盟费也算是一笔押金,免得他们做生意的时候乱搞。。。”
  郡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那卖什么货谁来决定呢?毕竟京城和西安的客人不同,实力也不同,好卖和不好卖的货也不同?
  玉城解释道:“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也想到了,那么就有两种方式——第一,我们直接配货,也就是我们给什么他们就卖什么!到了年底或季末卖不出去的,要么原价退回,要么允许他们在一定的范围内清仓打折。第二,就是他们自主订货,想卖什么自己选,选中了的就得自己消化,不允许退货!只是这样就麻烦一点,他们一年至少得来京城两趟了。。。”
  郡主叹了口气,说道:“你这法子是好。。。只可惜西安和京城离的太远,想要补个货、退个货,互通个有无都极不方便。。。”
  玉城也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可暂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了呀。。。”
  第八十七章
  要说这世上能治得了四宝的,恐怕也就只有三雄了!那也是一种血脉中的压制。。。
  四宝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中——因为玉城动了大气了!
  “老子他妈的又卖鸡巴又卖屁股,成日里提心吊胆的好不容易挣了点钱,开了这么个店,你就给老子搞成这个鬼样子?你个狗东西,穿的人模狗样的就真的以为自己是大老板大老爷了?成日里花天酒地、狐朋狗友的,生意也不好好做,让你老婆挺着个大肚子两边跑。。。”
  玉城越说越气,起身就将四宝一脚踹倒在地。虽说痛倒不是很痛,只是实在太丢脸,四宝赶紧又跪好,眼神瞟向三雄求救。
  三雄默默地坐着,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现如今好了,这生意也不做了,你老婆也不用管了!郡主已经明说了,这次回京城要把清芬一并带走,孩子生下来之后她们娘们几个要自己养!”玉城轻飘飘地说了这一句,惊到了三雄、四宝两兄弟。
  这老婆走不走的倒在其次,可这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姓马的,无论如何得留下!
  四宝急忙挪膝盖蹭了过去,抱住玉城的腿:“别啊。。。我知错了。。。我是真的不懂做生意的。。。清芬不能走。。。最起码孩子生之前不能走。。。”
  玉城哪里听的了这个,又是一脚踹出去。四宝不管那么多,牛皮糖一般又回来抱住大腿,摇啊摇。
  三雄不得已开口了:“赔了多少,我替他补上。。。他们小两口儿的事,咱们就别管了。。。”
  玉城冷笑着呸了一句,说道:“你替他补?我差你那点银子吗?这是银子的事儿吗?你也知道这个店不是我一个人的,好几个股东呢!你怎么赔?现在知道急了,早干什么去了?你们这一家子都是白眼狼。。。”
  玉城这一气,就连带三雄这一家子都骂了。
  三雄也没的好回嘴的,咬了咬牙,腾地起身,抄起了藤条,一脚把四宝踹倒在地,噼里啪啦地就往上招呼。。。
  四宝吱哇乱叫着,护住了头,藤条就像鞭子一样抽在了四宝的胳膊上、后背上、屁股上。四宝一开始还咬牙顶着,但三雄实在下手太狠,就爬起来想要逃,三雄又是一脚踹倒,继续抽。
  四宝哭爹喊娘地求饶命,玉城看着也差不多了,开恩道:“行了,够了!”
  三雄这才住手,将藤条一扔,又坐了回去,脸色铁青,气喘吁吁。
  玉城冷冷地说道:“这是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别怪我心狠,也别怪你哥下手重,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没出息!”
  四宝赶紧跪好,抱着胳膊摩挲着,缓和缓和身上的痛,拼命点头。
  “看来你也真的不是个做生意的料!我这次就算饶过你了,这生意咱不做了,回头你跟我一起回京城吧。。。”
  三雄抬起头,疑惑道:“回去干啥?”
  玉城哼了一声,“回去跟他师父交差!”
  四宝一听师父俩字,比被三雄打一顿更吓人,整个人的心理防线都被击溃了,欲哭无泪。
  玉城恢复了和气,慢悠悠说道:“我跟郡主商量过了,西安的生意咱们不自己做了,回头都交出去。到时候咱们一起回京城,还有别的差事交给你。。。让你师父盯着你,再敢不争气,他先剥了你的皮。。。”
  三雄试探着问:“那弟妹那边?”
  玉城切了一声,讽刺道:“你们可真是亲兄弟,别的事儿不行,把老婆肚子搞大倒是快的很啊。。。”
  三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也不敢回嘴,因为这倒也是事实。
  “日子总得过下去,孩子也得生下来。。。你们小两口的事我不管,你自己搞定吧!”
  四宝点了点头,一定一定!
  “行了,起来吧,别在这让我看着眼冤了。。。”
  四宝赶忙起身,滋溜一下就蹿出去了。
  三雄仿佛犯错的就是自己,低声道:“行了,别气了。。。”
  玉城瞪了一眼,“哼!你吓唬一下就行了,谁让你下那么重的死手?还不快去给他上点药。。。”
  第八十八章
  陕西都转运盐使司统管陕西省盐务,但平日里办公的的主衙署却并不设在西安府城内,而是位于陕西盐业核心产区——陕北绥德州,也正是马金阳和玉城的老家。
  作为陕西盐务管理的最高级别官员——从三品都转运盐使,则需时时坐镇绥德主衙署,而崔琰身为同知,则只是陕西盐务的“二把手”,大部分的时间就需要绥德、西安两地跑。
  绥德主衙署位于绥德州城南,临近无定河,便于盐运稽查,主要用于签发盐引和审核延安、榆林等九大盐池的产量账册。
  西安府的临时衙署位于布政使司衙门东南侧的“盐政公廨”,靠近钟楼,主要是与陕西承宣布政使司、巡抚衙门协调盐税上缴事宜,时不时也要接待来自全国各地的大盐商、大客户,比如扬州盐商、晋商等。
  再有就是流动的办公地点了,比如渭河码头抽查私盐船货、边关哨所监督军盐配给、防止边军倒卖等事宜。
  崔琰带着老母、娇妻、幼子一路慢行,几乎是与玉城前后脚抵达的西安。在玉城的坚持下,花费了两千五百两买下了一座八成新的三进大宅,就位于钟楼的东南侧,距离盐政公廨不过步行可达的距离。
  安顿妥当之后,崔琰便约了马金阳、玉城两父子同行前往绥德,一个是去走马上任拜见长官,一对是回老家清明扫墓。
  清明节前一日。
  卯时刚过,绥德城无定河上浮着一层青灰色的雾霭,像是谁把烧纸钱的烟灰倾进了水里。盐市街的早市已喧嚷起来,但今年的热闹里掺着几分鬼气——街角纸马铺前的客人一拨又一拨,进进出出的还有纸扎的各色冥品;甚至连平日堆盐的摊位上摆出的也都是下了重盐的“腌鬼菜”。”
  崔琰一大早便出了城内最大的兴隆客栈,去了衙门拜见长官。玉城仍然躺在床上眯着,浑身都酸、浑身都疼!
  昨夜,崔琰的身体还是那曾经熟悉的身体,依然雪白光滑、充满肉欲。饱满白臀仍似满月,滑不留手;白皙玉茎堪比萝卜,粗重有力。可床上的崔琰却像是换了个人,甚至可以说是带了兽性——
  以前两人痴缠肉搏的时候,崔琰喜欢半昏暗的灯光,更有情调。可如今,却必定要将屋内灯火点的雪亮,亮到足以看清楚玉城的每寸皮肉、每个毛孔!这还不够,能让玉城这个欢场老手儿都腰酸背痛的,是崔琰喜欢肏的时候将玉城摆弄出各种古怪又羞耻的姿势——将两腿之间所有最隐秘的部位都曝于灯光之下、展露于眼前,每个皱褶、每根毛发。。。
  对于那个洞的迷恋,已经快到了痴迷的地步,崔琰想尽办法用足手口之技,将那洞撑松扳大,整条舌头伸进去、整根鸡巴没进去,恨不得连整个人都化进去。。。哪怕是身经百战的玉城也不由得无比羞辱,半推半就。
  以前耳畔的甜言蜜语、亲亲肉肉,时不时还会拽几句情意绵绵的诗词歌赋,如今也变成了最粗鄙不堪的污言秽语,除了没骂娘!满腹才华的学子骂起人来,花样也是极多的。。。甚至有些只存在于古籍中的野兽牲畜,玉城连听也都没听过。。。反正也听不太懂,便不觉得是在骂自己!
  更令玉城毛骨悚然的,是当他骑在崔琰身上纵情驰骋的时候,崔琰闭着眼、红着脸、喘着气,苦忍不住的时候,居然让玉城掐他的脖子,狠狠掐住他的脖子。。。
  直到脸上被箍到鲜红、青筋炸裂的时候,崔琰在窒息中狂喷不止,濒死的状态下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仿佛坠落无底的深渊,在失重中感觉每一口气、每一滴精、每一丝礼义廉耻都被飞速的抽走,喉咙里发出似鬼哭、似狼嚎的幽怨无力感。。。顿时让玉城寒毛直竖,性趣尽消。
  玉城明白,之所以有这么大的转变,一定是当初被那些不知廉耻的老东西们糟践的!玉城翻下身,将崔琰紧紧地抱住,轻轻抚摸着他的背。崔琰将连埋在玉城胸间,不想让玉城看到自己欲哭无泪的脸。
  平静了许久,崔琰梦呓般说道:“当初那些老东西们玩我的时候,原本想着也就是我往那一躺,眼睛一闭,他们想吃想摸想玩就随他们。。。他们一个个轮着肏我,也就忍了。。。其他人就围在旁边看,灯火通明不够,还要拿着放大镜怼着看。。。我就像。。。就像一个被配种的牲口。。。
  完事了还要我肏他们。。。我硬不起来,他们就喂我吃五石散,还要嘴对嘴地喂。。。真是恶心啊。。。干瘪的。。。痴肥的。。。烂肉。。。我只能咬着牙,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个洞上,心里想着你。。。才肏的下去。。。”
  玉城眼眶含泪,捧起崔琰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嘴唇和舌头拼命搅在一起。玉城自己受多少苦,自己都能吞下去,可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自己亲近在乎的人受苦,自己却无能为力。
  “再难也都过去了。。。现在这不就挺好嘛!这个世道,谁又比谁高贵呢?”玉城不知道这话算不算是安慰,但他自己就是这么想的!权力、地位、金钱,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自己觉得值得就行!
  就比如当初的张公公能为了活下去、为家人报仇,而选择净身进宫;你的岳丈为了上位攀高枝儿,一个满腹圣贤书的读书人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活春宫;我爹为了赚钱养家,那遭的罪、蒙的耻就更不用说了。。。
  崔琰也不想再听这些宽慰之词了,用嘴去堵玉城的嘴,手上又去揉捏玉城的蜜桃嫩臀,手指伸进了蜜穴轻揉轻按,刚才射进去的浓精便顺着手指流了出来,好多好多。浓烈的精味混合肉和汗水的气息萦绕不退,崔琰赶紧嘴上去,去舔去吸,舌头伸进去搅。。。很快又硬了。
  又照着样子射了一次,崔琰整个人已如水洗的一般,仿佛窒息之后的求生,大口大口吸着气,神智又一点点随着气息回来了。可人一旦清醒过来,不堪的屈辱也随之回来了。
  崔琰简单地诉说了自己的要求:绑起来!肏我!用力。。。
  玉城的心都碎了,如何舍得?或许这也算是一种治疗,将崔琰埋于心底最惨痛、最羞耻的经历彻底粉碎,随时光流去渐渐消散?
  将手缚起来的丝带,捆住了崔琰的身体,也锁定了那段沉痛的记忆。
  玉城的降魔杵,便是将那记忆粉碎的工具——对准了——捅进去——重重的、频繁的、深深的反复击打锤炼——烛火明亮之下,崔琰虽闭着眼,泪却流了下来,但是一声不吭,也不挣扎,只是偶尔挤出几个字,用力,别停。。。
  唯一配合在动的,就是两腿之间那已被榨干的,萎萎蔫蔫的鸡鸡蛋蛋,小小紧紧的揪成了一团甩来甩去。头都藏了起来,恰似羞于见人和耻于自洽的尊严。
  玉城的汗和泪也是流了一脸,直到崔琰的泪止了,自己的力也竭了,射了不知多少,方才虚脱一般地盖在崔琰的身体上,喘着气,接着吻。。。那被成功击碎的回忆随着玉城的精和尿喷了出来,算是去根儿了吧,以后会慢慢的好起来了吧!
  回想这久违的春宵一夜,一点都没浪费,硬有硬的猛烈、软有软的缠绵,宣淫无度,整宿无眠。玉城这辈子都没这么累过。。。
  马金阳来敲门了,今日要带玉城回家——绥德州城外十几里的马家塬,坐落于 无定河支流干涸的河床上,像一块被遗弃暴晒的馍片。
  整个村剩下也不过五六十来户人家,零散分布在三道黄土梁上,散落如弃子,彼此喊话得靠铜锣传声。唯一像样一点的院落是村中央的马氏祠堂,门板也都破旧漏风了。村子里的主干道就是一条羊肠土路,玉城幼年时走过无数次早已习惯,而如今衣锦还乡,却显得格外的扎眼与不适——
  崭新的苏州妆花缎面靴,暗纹是步步生莲的吉祥纹,一双抵得上村里人家大概半年的收成。缎面被泥浆、黄土染出星点污痕,每走几步便不自觉轻跺脚,反而惹得更多泥污爬上金线滚边。
  身穿一袭鸦青暗纹直身袍,料子是西安“瑞祥号”的云缎,远看低调,近看却能瞧见织进去的银丝回字纹,走动时隐隐泛光。腰系一条鞣皮束带,扣头是块无雕饰的羊脂玉,温润如雪,却比村里任何一块地都值钱。
  下穿同色的缎面裤,可此刻裤脚已经沾了泥,玉城每走几步就忍不住轻轻甩一下,像是想把那些黄土甩回地里去。
  乍一看并不张扬,但懂行的人一眼就能认出——这身行头,够买下半个马家塬。
  而马金阳一如当年离开村子时的装扮,洗得发白的靛青直裰,布料是最最普通的老粗布,领口和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浆洗得挺括。脚上穿的青布千层底,针脚细密如当年离家时妻子连夜赶制的那双,鞋帮上同样沾着绥德城外的黄尘和家乡故地的泥土。
  村口枯树下,马老三与几个老头正围坐闲聊,眯眼认了半天,突然咧嘴:“ 金阳回来啦?还这么精神啊。。。这身板还跟杆枪似的啊!”
  马金阳拱手一笑,“三叔儿好!带城哥儿回来给我爹扫墓了。。。”
  马老三眼睛却黏在玉城的腰带上——那块羊脂玉扣正随着步伐轻晃,晃得人眼晕,瘪着嘴叨咕道:“城哥儿都这么大啦!有几年没回来了吧?”
  玉城赶紧鞠躬行礼,道:“三爷爷好!三爷爷身体还这么硬朗呢!”
  旁边一个老头儿堆笑搭腔:“ 金阳啊,今年雨水少,你家祖坟可没塌哩!”
  两父子走过去,老头们低声议论开了:
  “金阳还是当年那个后生!甭管干什么、啥时候,一身上下都是干干净净的!”
  可再瞧了瞧儿子的打扮,又开始了嘀咕——“这哪是回乡扫墓?这分明就是回来显摆了!”
  “也不知道都在西安做什么,能赚那么多钱?”
  “听说他儿子在京城里给大太监当干儿子。。。”
  正所谓先敬罗衫再敬人,当你也不知道人家的底细,这衣服就是人的第二层皮。父子俩的穿着,一个像不肯褪色的旧梦,一个像披了金的现实。
  玉城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路,一边想起了那个马老三,村里出了名的老光棍儿!小时候悄悄看见过马老三喝多了在路边撒尿,好大好大的一串,黢黑黢黑的,晃来晃去如同马的一般。。。那尿嗞在地上也是极响,恨不能砸出一个土坑来。。。后来也不知道是因为穷,还是因为鸡巴太大了,没有女子敢嫁他。。。、
  还曾经不小心看过马老三憋急眼了,肏一头。。。羊。。。实在是因为那羊叫的太凄惨了,惹得玉城过去看。。。当时就觉得好刺激、好兴奋,现在想起来,老没廉耻的东西!
  村后乱石岗的边角,一片荒芜的坡地上,便是玉城祖父、祖母和母亲的坟——说是坟,其实不过就是黄土垄中的三座矮丘。远处是无定河干涸的旧河道,风一过,沙尘泥土便簌簌地往坟头上扑。
  三座低矮的土堆,拢共不过三步宽,坟头草稀稀拉拉,多是耐旱的狗尾巴草和灰灰菜。祖父的坟稍大些,土色深褐,像是多年无人添土,被雨水冲刷得塌了半边;祖母的坟紧挨着,略小,再旁边就是玉城母亲的坟,更小。坟前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只斜插着一块风化的青石板,上面用炭灰草草画了个“马”字,早已模糊不清。
  坟周围没有石兽,没有香炉,只有几棵歪脖子酸枣树斜斜地长在坟旁,枝干虬结,结的果子又小又涩,连鸟都不啄。
  马金阳蹲下身,用手一点点把坟头的杂草拔净,玉城也蹲下陪着一块儿拔,然后又把塌下来的土往上拢拢。但毕竟基础太差,拢上去又掉下来,拢上去又掉下来,土堆还是那个土堆。
  马金阳将带来的香烛、纸钱、果品、老酒一一摆了出来,动作很轻很慢,每放一样,都要在坟前顿一下,像是怕惊醒了下面睡着的人。
  玉城念叨着:“爹,这坟太寒酸了!要不咱花点钱,选快好地,把坟迁过去。。。再请石匠刻对碑,麒麟守墓,青砖铺路,再多种些花草树木——如今咱又不是花不起这钱!修得气派点,村里人看了,也知道咱家如今不一样了!”
  马金阳淡淡地说:“迁坟就算了!你祖父祖母在这活一辈子了,别折腾了。。。村里别人家的坟也都是这样的。。。明日我请人过来简单修葺一下,防着下大雨的时候把墓冲了就好。。。弄的太招摇了,村里人怎么看我们?反而招人嫉恨。。。”
  说罢,马金阳跪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头。
  最后一个头磕下去时,他的额头抵在冰冷的黄土上,久久没抬起来。豆大的几滴泪落地,被溅起的灰土包成了个泥球。
  风卷着纸灰扑在他背上,像是多年前,那个佝偻着腰在灶台边熬粥的老母亲,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有些东西,不是钱能修的。
  时光过去了,便是过去了。